紅樓啟示: 情不情,情悟雙行 

 

無人不知《紅樓夢》乃中國四大名著之一,古典長篇章回小說。此書不少別名,例如《情僧錄》、《風月寶鑑》、《金陵十二釵》,而故事的開篇乃由女媧補天時所剩下的一塊靈石講起又名《石頭記》。 《紅樓夢》一書主要圍繞賈府大戶人家由頂盛時期到家道中落整個過程,將府內上上下下的人物人生遭遇和愛恨情愁一一道出。整本書的核心為一「情」一切情節皆由「情」所推動﹑發酵,「情」將一切愛恨情仇串連起來。當中很多人物因「情」而墜入苦難之事,甚至因「情」而命送黃泉。此處所探討的「情」是廣義的,大至佛的無差別之情,又細至人與人之間的小情小愛。 註,此文內容皆以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版本作探討。

 

 

「中國哲學」與「情」 

 

中國哲學,又稱為德性倫理學所關心的焦點放在道德主體探討道德行為時只就單一的事件作判斷,而是返回道德主體身上,道德主體否擁有正當的性格特質作為行為的推動力作判斷 而這種性格特質歸根究底乃建基於一個「情」一切道德行為所推動,講究的是同情共感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路過見孩童將墮井,不忍之心隨即冒起上前迎救,此乃共感之情驅使人作出道德行為經典例子 

 

 

儒﹑釋之說情,用情至深。 

 

寶玉身上可尋到的第一種「情」無疑是儒的「親親」之情 眾所周知,寶玉與秦氏情感深厚,秦氏年輕未有出,性格溫柔和平,待賈寶玉如同己出。 第五回,榮國府女眷受邀寧國府觀賞梅花。榮國府少爺賈寶玉想午睡,又不喜歡秦氏為他準備的房間,因此秦氏便安排他到自己的房間作午睡,把自己閨房暫讓予寶玉。順帶一提,而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警幻仙姑為了警示寶玉,避免他沉淪於男女之事,就傳授了他雲雨之事就是於此處發生的。可見寶玉深受秦可卿的寵愛,兩人情同母子。 因此,在第十三回,寶玉得知秦可卿香消玉殞感到切夫之痛,悲戚到吐血明顯大動悲盡顯「親親」之情。「親親」的第一個「親」為動詞,第二個「親」為名詞,意指以極深厚之情對待親屬倫理關係。親親一種自然情感是一個由近推到遠的關係過程最能體現於家親屬關係上。 

 

第三十回,寶玉於大觀園內遇一名不知名字的女孩,該女孩於地上楚楚可憐地畫字寶玉文莫名地對其便心生憐憫,心中感嘆不可為其分擔心中憂傷而感到可恨快下雨時,寶玉擔心她會被雨淋不忍之心溢出,便開口她離開 此時,寶玉身上我們見到另一種「情」禪的「無差別之情」對世界萬物沒有你我之分,把情推至世上一切有情或無情的事物上,無論對象是與自己親近與否,皆一視同人對待,身為貴族但仍以低姿勢的大慈悲之情關懷他人對非有血緣關係的人是以一種禪的大慈悲的打破地位之別視角關懷別人不分尊卑的、低姿態地把自己代入女孩的內心世界,感受女孩的情感,關懷女孩的安危 

 

 

不情 道﹑釋之說不情,看破紅塵 

 

無論是第一回的開端有一僧一道從遠處到來還是靈石聽畢人間之事心動決心要到人間闖一翻;又或是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警幻仙姑陪同寶玉抽空地《金陵十二釵》等情節,皆揭示這書以先觀空切入入世的故究之中。 示世人於一個無窮變化的世界觀空,從而懂得擺脫煩惱相,《紅》亦正是用此等觀空說教人面對真真確確的「情」時如何破情執。取用了佛與道的視角觀點敍述大觀以及齊物兩者都是以最廣寬最原始,沒有被人的無明心或是分別心所污染下最高的視角看一切。 

 

《紅》教人用心盡力愛人的同時,亦以道﹑釋的破執與觀空之說警惕世人因天命早已註定人於情海中的去向,需要「以情悟道」、「情悟雙行」,明白人世間所有的本相皆是空,包括情的本質亦是空,於變幻的情海中不可執著;同時亦要明白到「天理福善禍淫」,人不可執著於「皮膚濫淫」,即流於表面淫亂的「情」,不然會帶來禍患,應該復返最天然純潔的情。 整部書中的哲學點重在於禪的不二法門,即亦是中道,書中所有的一切現象並沒有絕對或是極端,都是徘徊於兩點之間,例如,賈寶玉的人物設定便是不正不邪、又似女性卻又是男性、又柔情似水卻又剛烈之人

 

除了人物設定,整本《紅》還將中道的觀點套用到「情」中,教人看破紅塵,要懂得觀空,不可太執著於情,又不可執於觀空而捨離情。《紅》教人破執之餘亦肯定儒所主張的「情」,對身邊人投放感情是一件有價值之事,情是宇宙人生的根源。 儒家肯定「情」的價值,教人對生命文化有所承擔,活出真我 ; 再以道家和佛家教人明白世情真相,不可執著,情悟雙行,觀空破執後,對「情」仍然投入。 

 

 

本人愚見 

 

古有「英雄難過美人關」;今有自由戀愛。無論古還是今,「情」皆是人生中無可避免的經歷,亦佔了人生非常重要的部分。「情」的迷人之處亦是其可怕之處,人易於沉迷於情海,不斷地索取情所帶來的溫暖甜蜜感,陷入後卻難以抽身,過於執著便會陷入不斷追求以至求不得的無窮輪迴的苦痛中;但完全抽離於情,失去愛人與被愛的能力,人便如同行屍走肉,生活便如嚼木般乏味。 而《紅》的佛道觀的角色便是如藥石般醫治前者身陷於情中不能自拔的人;而儒主張的用情至深則是避免後者於人世間失去情慾如同枯木般,生於世上仍保留熱情。 現代人於情海中較多分為兩類,一類是癡情人,如寶玉般,用情專一,用情至深至誠,對愛人的離開耿耿於情,終日鬱鬱不歡,因愛別離而煩惱痛苦;另一類是濫情人,不專於情,視情為遊戲,不斷沉溺於流於髮膚表面的情慾,一味無止境地追求情慾便陷入不滿足、求不得的痛苦之中。 

 

《紅》便是一本書教世人如何面對「情」之書,如第五回,警幻仙子帶寶玉到太虛幻境一遊,實際上亦是《紅》作者要帶各用情至深至誠的看官到太虛幻境一遊,一同與寶玉看金陵十二釵正副冊、一同聽紅樓十二曲,這舉無疑是暗示了圓別教教義中的眾生皆可悟,每位看客本有佛性,天生便有覺悟能力,只是因無明風起,受情慾的迷惑而遮蔽了法性,受情慾的支配而過於執著心中所愛,因此作者便領各看客與寶玉一同受仙姑指點迷津。 寶玉所閱的金陵十二釵正副冊還是紅樓十二曲,內容皆是各女子的整個人生的命運,而金陵十二釵正副冊只記錄十二位女子的命運,這只是概括而未錄盡所有女子,這暗示了各看官的命運雖未記錄,但實情所有凡人的命運也如此一早被決定。 

 

但是作者是否想表達「既然人的命運一早被決定就服從天命,不需投入於情,不需談情說愛」?以我看來,非也,我認為作者對於情海命運的看法非消極,而是積極的。由第一回的一道一僧可尋到一點蛛絲馬跡。於第一回帶該靈石到凡間經歷一番的一道一僧能離世入世出入自如,這暗示了此一道一僧覺悟後並非捨離凡世,而是自出自入凡世 這種能力或許就是作者帶給各看官的訊息—情海變幻不定,各人姻緣冥冥中早已有註定,因果亦早已註定,並非單靠凡人的力量可改變或是理解,前世因今世果往往超越凡人的意識以外,如林黛玉一心一意要嫁給寶玉,但其命運註定只是到寶玉身邊還淚,淚債還畢便需離開。雖然如此,但人應積極面對情海,於情海中仍投入真心真誠的愛,但當遇到不順時,情海的幻變往往超出人的能力範圍 此時便應放下執著,順應天命,擺脫情愛所帶來的煩惱相,這便是「情悟雙行」。因此,我認為《紅樓夢》極具有重要的哲學意義,用具體的故事承載儒釋道的義理,以貼地的方法教曉人擺脫愛所帶來的煩惱相 

 

 

 

 

參考資料: 

1. 曹雪芹(著) 脂硯齋(評):《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維基文庫:https://zh.wikisource.org/wiki/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1780-1792年。 

2. 曹雪芹:《紅樓夢》,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https://ctext.org/hongloumeng/zh[] 1780-1792年。 

3. 劉再復:《紅樓夢悟》,三聯書店,2009 

4. 龔鵬程:《紅樓夢夢》,臺北:臺灣學生書局,2005 

5. 馮夢龍:《情史序》,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https://ctext.org/wiki.pl?if=gb&chapter=687107,明朝 

6. 孟子:《公孫丑上》,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https://ctext.org/mengzi/gong-sun-chou-i/zh